哭杜星/汤养宗
一见到停尸房里的你,我直接哭了
为我们最早在小城吹响的
“麦笛”时代。为你的才情。也为一个人
与文学到最后的寂寞。
你落瘫后对我说:“我不是胆小鬼
生死线上,却为何流连再三
一再的去意彷徨?”
现在你躺在那里,多像已取得最后的胜利
我知道这一哭是你想要的
也是你我无数次面对失败的诗意
终于到手的真相
而几天后的这座小城里
许多人会说,死去的人都仿佛有错
-8-2
在病,命,与诗之间
(杜星病中最后一批未面世的诗)
·杜星·
年中秋节生--
年7月26日卒
中风
这刺客是前世派来的,我今生无仇人
他干得比荆轲漂亮,冷酷,不唱《大风歌》
他刀法娴熟:沿身体垂直等分线,一劈两半
一生也被劈成两段,中间一条界河
想取名“忘川”,无奈梦之舟爱帮助偷渡者
仍无法释怀:迷雾重重的前世
空中的血腥气,有点苍白遥远
不如门外那棵断树,一场雷雨的大作
春天里新发的枝叶,正跳动着秋阳
转动的轮椅像絮絮叨叨的老保姆
说领头雁出发前最后望了一眼芦苇深处
说一队从野菊花下经过的蚂蚁少了一只
我有点失态,对那只呆立木桩上的鹭鸶说:
别愁了!知道你是多幸福的吗?
有点失忆失语,所幸思维尚好
所幸诗这位红颜知己不离不弃
就和她一起吟风咏月,怀古叹今
一起通夜推敲这首《中风》
诗成。东方既白
遁世计划
这不是太空,更非天堂
它是吸氧舱,里面坐着五个中风病人
和一颗同他们一起脑溢血的太阳
我的遁世计划
就是在充满氧气,但有点令人发冷的空间中
拟定的。与陶渊明无关,与竹林七贤无关
它只是一只伤雁的哀鸣
一种悲凉,一种锥心钻骨的疼
计划全文如下:
这不像今生,也不是来世
把从今往后托付给西风残月
但没有离开尘土,仍食着人间烟火
我结发的妻子、乖巧的女儿,是我从今往后
全部的人间
裸露
吃喝撒拉都在床上的日子里
每当我裸露下体时,就羞赧不安
护工说:病人是不分男女的,谁都有躺病床这一天
这话像句箴言。是的,谁都有这一天
时间最终会把你剥个精光,剥得只剩下
一副空骨架。你不是会藏吗?
老财主的金元宝、金屋美人、遗诏
藏住了吗?不都大白天下了
现在,让我们来做一个裸体展——
山岩、鹅卵石、公牛、蚯蚓、落木、哈密瓜、蚕豆、海、水滴
够了,把我也摆进去吧
天哪!我怎么感到自己奇丑无比!
另外,告诉你,尽管我已经勇敢地脱了
还是觉得有一层看不见的什么蒙在身上
与美术学院的模特们无法相比
我郁闷烦躁,骂了句:
让施赖贝尔羞耻心的文化史见鬼去吧!
从行走说起
医生说,中风后的行走就像幼儿学步
是啊,我的病腿一离开拐杖,就踉踉跄跄
走不了几步,就会摔倒。这个儿童,不懂得
男左女右,也不懂,龙行虎步或弱柳扶风
我应该多给他小红花,不要老批评他,不要逼他
解微积分数学题,或做倒挂金钩的射门动作
其实,我对医生的话理解错了。一条病腿
虽然他的神经大部分远游,他坐着,不语
但他却在思考,把人生深入地回顾
他没动,更不会大步流星或脚底生风
却在朝着大师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我这条腿肌肉有点萎缩,但减去的只是一生中的废话
那里面埋藏着黄金和真理,对此我们心照不宣
所以,你如果说他是儿童,他就是一个神童
无奈的慢
必须向一只乌龟学习:
行走、吃饭、说话、思维,包括写这首诗
以前多想慢下来呀——
公交车里啃馒头,中午快餐,晚上加班
归家时已是灯火阑珊
我对韦庄说,带我去江南吧
画船听雨,病酒,怀乡,慢慢老去
如今,想快快不了,逼你慢
医生说,神经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
朋友们开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只有梦不遵医嘱不听劝
爱学神行太保戴宗爱坐高铁,动不动
就张开翅膀,一飞飞到天尽头
无影无踪
失语
舌头翘了几下,终于像一尾拖鞋鱼
没有水,游不了,瘫在沙滩上
东海,长江,月牙泉
都远在天边,眼前是沙漠
唯一的水是两滴泪,两颗瀑布的种子
想滔滔不绝,太阳伸出舌头卷走了
我的长笛、小号、命运交响曲
都喑哑了,我的萨克斯已经回不了家
取出最后一支笔——最后一笔财产,开始笔谈
我要找一个出口,把泉水引出来
一行行诗句出现在方格稿纸上
一条条渠水奔流在田野上
水声潺潺——涛声拍岸——波浪汹涌
这就是宽广美丽的太平洋
扁扁的拖鞋鱼,醒了,游动起来了
它今夜就要回到久别的家园
盲人推拿的启示
一个盲人,终生行走在暗夜中
他的双耳是两盏灯
他的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亮着一颗星辰
我的左半身昏睡了,右半身应该拥有双倍的活力。
这不是那种独吞家产的窃喜
我的右半身,像扮作夫妻潜伏的革命者
一个,牺牲了,另一个,对苍茫夜空说
从此我做的一切,都是两个人的事业
我的右手,坚定地提起两只手所提的重物
我的右腿,主动站在重心点上,把身体这个家撑起来
并且,右手经常为左手按摩,揩哈喇子
右脚缓缓地为左腿左脚揉搓推拿
总之,右半身,现在担当起大哥的责任
衷心期待,一母所生的兄弟
有一天能醒过来,轻轻叫一声哥
那时,我会伸出双臂,让十根手指
十只年轻的鸽子,飞向蓝天,带着一串鸽哨!
我泪流满面,问:
苍天,这悦耳动听的鸽哨能不能叫作美德?
单手使用电脑键盘联想到的问题
右手敲着键盘
它的孪生兄弟在旁傻笑着,流哈喇子
速度有点慢,因为它得承担双倍工作量
遇到双键并用,就急,就骂嘴巴:
啣起笔杆帮个忙,别总是好吃懒做的!
由此我想起一个瑞典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年中风偏瘫,每天坚持用左手弹钢琴
我想问:单手弹琴,伴奏和声怎么办,分声部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试答如下:
老虎,大山的一只铁拳。仰天长啸时
山谷会给与雄浑粗犷的和声
闪电纤长的手指弹出风暴狂想曲
天空就会响起多声部合奏
诗人单手弹钢琴时,他的心灵会伴奏和鸣
这美妙的音乐,我在他的诗里听到过
(左起;陈树民谢宜兴汤养宗杜星王世平陈端明刘伟雄)
向医生描述的一次失忆过程
我坐在水边,与对岸的姜太公比耐心
这老头,一会儿与白云联上一句
一会儿和明月让上一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而我心无旁笃,死盯着水面。
终于,鱼咬钩了!我钓竿一收
好家伙!一头鳜鱼,腮边还粘着一瓣桃花
“喂!”我高举鱼儿,向对面那人招摇着
“好钓技呀!”“纯属侥幸!纯属……”
话没说完,怎么,鱼不见了!
大夫,我实在想不起,把鱼放哪了
我也想不起来鱼的确切摸样
我甚至怀疑,我有没有钓到鱼
关于信仰问题的思考
只有天空能够拯救鸟,天空是鸟的信仰
树木对大地的祷语,日复一日,形成庞大的根系
我没有信仰,这或许是我常有一种悬空感的原因
同事晓静在我病床边讲了许多上帝拯救人类的故事
但我从小接受马列主义教育,熟悉唯物辩证法
现在因病入教,岂不突兀。就好比入党
誓言铿锵,却总是想着衣锦还乡,这叫思想未入党
我说晓静先让我呆在教堂旁边的那棵桃树上
每日听钟声、圣歌、弥撒,日久会甜熟的。到那时
我会把自己呈献上,说:主啊,请尝尝这果实吧
它是中国福建的水蜜桃良种,是你的雨露浇灌而成
劫后
依稀记得
一只鹰扑过来,眼前就全黑了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峰顶,四面悬崖
俯瞰,万丈深渊。接下来所看到的
证明这是一个从未到过的高度——
野兽们相亲相爱
农夫救了蛇,蛇知恩图报
周幽王的江山不是美人褒姒笑丢的
……
一生所学几近颠覆!地心引力被盗?
好在我是历劫之人,很快恢复理智判断:
让所有果实回到种子,重来一遍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同时,也是一双翅膀长成的过程
孤峰不再是孤岛了
用一片树叶,就可以在云海泛舟
把月亮这枚银币取下来,作卜筮用
可爱的飞鸟流云
它们没有唐朝宋朝,没有天上人间
带我遍游天地胜景,终于
我领悟了时空的真正含义
类似于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
我飞回家了
此后,在有月亮的夜晚
我会取出翅膀,做一番神游
充满暗喜,但守口如瓶
因为这也算一种天机
沉重的思絮
一头黑瞎子闯进我身体,
药说:赶不走,可能要在此冬眠,长住
背着一座山行走,脚一软,就完了
听到亿万年后的声音:这化石图纹怪怪的
日子被痛苦地拉长,拉长
有一天,断了,带着变形的地球
除非有的梦,像情书、蜻蜓、蒲公英花
背上的沙包更重了
忍辱负重者说
我有崇高,顶得住天大的压力
这人,和一个国家坐在天平的两条圆凳上,轻松交谈
他不能轻,他的轻是一个国家不能承受之轻
我是一根草,怎扛得起这块巨石
一枚鹅卵石,都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爱我的人心上也压着一块石头
我的沉重不会是一堆鸡毛
每天都有诗在挖掘,把沉重运走,留下黄金
我不会成为满街飞的薄膜塑料袋
受辱的诗人
当一个诗人,被当作一粒谷壳而不是米粒
被蚂蚁的劳动号子扔出来时
当他被当作一把锈蚀的剪刀而不是一只伤燕
被燕子们抛弃时,
可想而知,他是多么得悲哀
他撑起丑陋的病体,开始一天的功课:
拄着拐棍艰难行走。走着走着,走进了年
现在他手上握的已不是拐棍,而是一把大扫帚
他的头发也成了祖母秋风中飘动的白发
他扫着烂菜叶、鱼骨头、煤渣和城市不时吐出的
一口浓痰,冷不防头顶泼下来一桶脏水
那时他还不理解:祖国并不每天都是慈祥的祖母
他正在为祖母这样认命受辱而难过时
耳边响起命运那冷冷的声音:
拾起你的拐棍,把你的残生撑到路尽头吧!
他回到年,重新拿起拐棍,同时暗下决心
一定要抓紧那项秘密工作:收集月光,然后
用祖传的银匠手艺,把这些月光熔合,锤炼,打磨
到时他会拿出一对翅膀,薄如蝉翼,银光闪闪
他安上银翼,奋力一跃,飞向星光灿烂的夜空
复活
每天,都有鸟的尸体,从我偏瘫的身体中,掉出
我无比悲伤,把它们一只一只保存起来
三年了,这么多鸟的尸体,我想为它们盖一座墓园
像祖国为她英勇的战士建造一座烈士陵园一样
但我改变了主意,我有一个宏伟的计划——
我把这些沉睡的鸟排成一行行诗句,古体,或现代诗
无论诗词的平仄,还是新诗的音节、音步
我都要用诗的美妙韵律来激活它们的脉搏
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情感上,在心灵深处:
悲壮的、忧伤的、激昂的、轻灵的、洪钟大吕的、小鸟呢喃的
我孜孜不倦地努力着,日复一日地呼唤着,终于有一天
有的鸟动了!许多站起来了!鸟儿们飞起来了!
多么壮观的鸟群!翱翔着、盘旋着,欢鸣着、歌唱着
这是我一生中写的最成功的一首诗
一首关于生与死、灵与肉、永恒与瞬间的大诗!
秋风里
看大雁南飞,变换着阵型
登高的人,腰扎五颜六色的秋风,都下山了
那个插茱萸的人没有来
云姐姐家摆满了菊花,她的家叫秋水
芦花妹妹来了,枫叶妹妹来了,海棠妹妹也来了
去年菊花诗夺魁的林妹妹没有来
月亮升起来了,平湖里映着她圆圆的脸
月色盖住了诗人们脸上浓浓的酒色
那个唱《水调歌头》的人没有来
白白的月光淹没在更白的被单上
菊花的香气淹没在药水味儿里
我把最后一棵茱萸插在迷蒙寒凉的山顶
天年
李商隐并不满足的一轮绚烂夕阳
把一页诗书,连同它覆盖着的一颗潮湿的心
烧了个大窟窿
我试着用诗搭个棚子,来抵挡这晚来风雨
痛苦渐渐远去。诗,美丽的罂粟花!
趁这迷醉而又清醒的时刻,我学那楚国诗人
把挂满问号的十根手指伸向天空:
天,为何不用雷劈我如果我有大恶?
更不配这天下至美的女子,这叫诗的女子
假如有人把她们编成花冠送给我
我不会戴,我会把她放在昏迷不醒的身体上
这是她们的父亲
那含泪的的香气,就是我的天年
悲从心来,诗从悲出
·杜星·
年11月13日,星期天,早晨七点左右,当我正开着电动车前往霞浦一中新校,准备为高三毕业班英语尖子生班授课时,当我的车经过离老一中教工宿舍不远的一条小巷时,突然,一道闪电从头顶一直贯穿到左脚底,左手把持不住车把了。我倒在巷口的街道旁,但还有知觉打手机给妻子。医院,检查结果:脑溢血。我中风了!我被推进重症室,经抢救,从死神手中逃了出来,左半身瘫痪了。医院住了三个月,回家草草过个年,妻子带医院继续治疗,又住了三个月,没有太大进展。医生说脑神经康复现在是世界医学难题。我回家了。躺在床上,我想,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的了。瘫了,废了,浑身难以名状的难受,拄着拐杖拖着丑陋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挪,直到死。这就是名符其实的残生了。想到此,我悲从心来,泪如泉涌!
我20岁开始当老师,扣掉中间大学学习时间,已从教三十多年。教过二十多届高三毕业班,学生上千,遍布国内外,其中不少是专家学者。年参加福建省中学高级教师“选青”,成为当时霞浦为数不多的青年高级教师之一。在国内学术刊物上发表过不少教科研论文,多次参加中国外语教学专业委员会的学术会议,并成为该委员会会员。年获“第四届全国中小学外语教师园丁奖”。后来被聘为宁德市名师工作室名师。正是事业一帆风顺之时,突然来了一场“强台风”,船沉人残,中道出局,从此告别讲坛。你说怎教我不悲伤!
我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记得中风的前两天,妻子说腰疼,就带她去检查。查出脊椎盘突出,有两处已钙化。患疾已多年。医生交代以后不能干重活了。我心有愧疚,心想以后得多干点家务了。不想现在不但不能减轻妻子的负担,反而要她端屎端尿,寻医买药,终日忙活奔波。女儿孤身一人在省城工作,妻子想去陪她几天,带点好吃的,现在有了我这个累赘,寸步难离了。母亲年近九旬,住在姐姐家。病前我每周都去看她一次。现在反而要老人从城西南到城北来看望我,走路颤巍巍,耳背,轻度老年痴呆症。想我一男儿,上不能孝敬老母,下不能照顾妻女,岂能不悲!
教学之余,我的爱好是写诗、摄影。上世纪80年代与汤养宗等诗友“揭竿而起”,成立霞浦诗社,自任社长。编辑《麦笛》诗报,由汤养宗任主编。出了近十期报纸,在闽东诗坛颇具影响。此后诗歌创作不断。先后在《诗刊》、《诗歌报月刊》等十余家刊物发过多首诗作,并出了一部诗集,年开始学习滩涂风光摄影,在摄友的帮助下进步很快。摄影作品在国内、国际有影响的赛事中频频获奖。四年后加入中国摄影家协会、美国摄影学会。此外,我还是足球粉丝、围棋迷。我想,若干年后的退休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吧,不想突生变故。现在面临的将是凄惨晚景。又怎能不令人悲从心来!
就这样在病痛和悲伤中度过了两年半时光。偏瘫的的身体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日益难受。每天的生活内容一成不变:手脚功能性锻炼、吃喝撒拉。不说话,不笑,不用手机。
有一天,妻子转来了林斌校长的电话。说是要出什么诗集,要我选一些作品。我就把几年前的一次因故没用过的约稿寄上了。书出来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出校本教材。选了汤养宗等七位霞浦籍诗人的诗,书名叫《霞光七彩》。我开始得病以来第一次很认真地阅读诗歌。读着读着,肚子里的诗虫被勾起来了。就写了一组调子较轻快活泼、悠闲抒情的校园题材的诗,也是我对校园,对我的学生们的思念。在写作过程中,忘记了身体的难受。我发现这是转移病痛注意力的好办法。汤养宗知道了我的糟糕情况后,与夫人碧玲也来看望我。老友重逢,分外高兴。抚今追昔,感慨万端。尤其是我自己,想当年,何等的意气奋发,如今却病魔缠身,万念俱灰。当养宗得知我又开始写诗,很赞同,留下邮箱,叫我有新作寄给他看。
第二天我就给他发了两首诗,养宗看完立刻回复。一是在题材上建议我多写病痛体验的诗,二是在表达方面对我的诗提出了中肯的意见,并介绍了一些他的创作经验。我认为这封回信很有价值,因为养宗目前是中国诗坛最优秀的“现役诗人”之一,也是闽东诗界的“一骑绝尘”者,他的“现场”经验弥足珍贵。我对他的创作理念作了一番认真思考,并研读了他的一些作品,感到找回了一些感觉。接着,我又躺在床上重读了特朗斯特罗姆、安德拉德、米沃什、帕斯等诗人的作品,试图从这些大师那里得到更多启示,加强诗感。
这些研读思考,鼓舞了我的创作欲望。我开始了对患病以来的一些感受记录,包括草稿、片断、拟诗题等的整理、修改、再创作。以前心灰意冷,这些东西并不想去深入触及。现在认真写起来,真有点发现了丰富矿藏的感觉。除了对身体的痛苦、内心的悲伤进行倾诉之外,我在诗中,还对人生、社会、宗教、道德、亲情、生命、死亡等等范畴作了思考。但不是刻意去想这些,而是这些东西像随意栖停在你肩头的鸟,像你散步时无意间发现的在你眼前俯拾即是的闪光之物。由于是切肤之痛,真切感受,写起来较为顺畅。一首一首作品出来了,同时,新的灵感亦不断闪现,新作品随之诞生。我写啊写,忘记了身体的难受,好像一个吸食了鸦片的人,沉浸在美妙快乐的境界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修改和创作了二十多首诗。当然,说实话,这些作品得之不易。身体无法坐久,稍久,偏瘫的左半身就好像背着沉重的沙包,并且越来越重,再加上只能单手敲键盘,速度慢,身体的难受加剧,有时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一首诗的完成,中间不知被举过多少次“暂停”的牌子,基本上是躺在床上构思、拟稿、推敲和修改,想好了才起来抓紧打字。此外,思维神经多少受损,失忆“事件”不断发生,一个词语想好了,可转瞬之间,没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尽管这些,我还是享受了创作快乐的过程,这种快感压过了痛苦。
有时我自问:都成这样了,还跟自己较什么劲!跟诗较什么劲。这时,脑中有一个人站出来,他是一个山寨的头领,他在拉一个好汉入伙,说:干,不干,都是死!不干,你走不出这片林子;干了,有一天会被官府缉拿砍头,但在此之前,你还可以快活一些时日。
“诗,你真的能解救我吗?”我问诗。
“还是那句话,干,不干,都得死!”诗回答。
“走,上山!”我和诗慢慢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7.14
另:附杜星致汤养宗的一个邮件
养宗贤弟台鉴:回信拜读,多谢鼓励点拨。病痛体验入诗,泛泛地说,早已开始。事实上,从重症室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用诗倾诉着无尽的悲伤。只是仅记录下片断或写个草稿或只拟个诗题。直到今年六月,才开始陆续整理成作品,也不断写点新的,七月写得较多。上回没寄这类诗,是怕没写好,不好意思拿出。正如你所说的意思,病痛经历确是一座丰富的矿藏,至少对我是这样。现在关键是表达方面。在此之前,已模糊意识到有问题,语言滞后了。你的点拨使我完全清晰明确了,切中病之要害。可以说,你是我诗作的教授级主治医生。宝贵经验真正是“不吝”赐教。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什么是诗友之谊,兄弟之情。我会认真体会,努力践行。但以我目前之状态,要想攀登上较高的语言高峰,都实在是太难了。稍坐久,偏瘫的左半身就好像背着沉重的沙包,再加上只能单手敲键盘,速度慢,身体的难受加剧,有时简直难以言状。一首诗的完成,中间不知被举过多少次“暂停”的牌子,基本上是躺在床上构思、拟稿、推敲和修改,想好了才起来抓紧打字。此外,思维神经多少受损,失忆“事件”不断发生,一个词语想好了,可转瞬之间,没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想坚持写作,只能靠毅力了。若辍笔,活下去也艰难,更是辜负了你的关心、鼓励、指点和期望。
拙作批量寄上,不零敲碎打,以免过多占用你的时间。请斧正。再致谢忱!
杜星
.8.3
另:我觉得自己经常失语,说话磕磕碰碰,很不利索。可能也是病的后遗症之一。故手机联系只言片语勉强对付,若话多,以邮箱信件笔谈为妥。何止风灯残烛,悲哉!
杜星自撰简介及诗观:
杜星,男,霞浦人,年中秋节生。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创作。八十年代初与汤养宗等一起成立“麦笛诗社”并任社长,编印“T字街”(“麦笛”)诗报。学诗以来,诗作散见于《诗刊》《诗歌报月刊》《诗神》《星星》《福建文学》《青年作家》《福建日报》等刊物。著有诗集《杜星诗歌自选集》(中国文联出版社年出版)。曾获第六届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诗刊》主办的第二届全国乡土诗二等奖及其它全国性、省级诗奖十余项。系福建作家协会会员。
诗观:从第一首诗诞生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今生要成为一只飞鸟的愿望实现了。
作为语言最亲密的接触者,我注意让自己成为更称职的护花使者。在呵护语言的过程中,我分享了语言的芬芳、秩序和尺度的芬芳,我因此也成为充满香气的人。
而作为一名汉语诗人,千年来大师们的手势已深深镌刻进我的心灵,并且发芽绽蕾,我永远怀着对母语的感恩。我谋生的职业是教授一门外语。我希望这是一种优势,能为异国的人们展现一座古老美丽的诗之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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