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汨生活在一座被灰色统治的北方大城。这里充斥着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气和灰色的人生。城外连绵的群山如绳套般自地平线收紧,绞杀城里所有彩色的梦。没人说得清这灰色从何而来。或许,是沉淀千年的尘埃如今又浮渣泛起。或许,是历史从它的病肺中挤出沉重的呼吸,把鲜活的城市搞得阴霾重重。
在这座城里,所有建筑都呈矩形。到处是矩形的楼顶,矩形的院落,和矩形的城墙。它们分割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市民们就生活在一个套一个、大小错落的矩形之中。在这里,非矩形的思想被视为异端,为法令所禁止。所以,矩形的理念和城市设计得以世代相承。人们说矩形的话,办矩形的事,搞矩形的艺术。传统总是被尊重的。它框定想象与虚构的范围,避免人想入非非,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也是一座有名的古城。城市的下方埋着数不清的帝王陵墓。它们毫无例外,全都呈矩形。一个矩形,便是一座地宫。几个地宫,便是一个矩阵。矩阵在地下规整地排布,如同是死去的星群。据专家考证,地表的城市最早就是仿照地下的墓葬群进行设计,向矩形的传统致敬。因此,说整个城市都像是块由骨灰盒拼接成的墓地,其实也不足为奇。
墓地中的常客,自然少不了乌鸦。这群傻鸟的祖先恐怕是被城市的外表所迷惑,故而拖家带口地迁徙而来。但当它们住了一段时间,也就慢慢察觉出其中的问题:地面上并没有腐尸,只有成千上万、暴躁非常的“活肉”。活肉们用两条腿行走,身躯笨重,并不能飞。在他们的地盘上,很难混到饭吃。可乌鸦们还是是没有离开。因为传说这灰色的大城是块风水宝地。因此别说是人了,连鸟来了都不愿意走。更何况乌鸦无拘无束,没人(也没鸟)检查它们是否有本地户口。所以它们就呼朋引伴,逐渐在城里繁衍生息起来。
说实话,只要不在自己头上拉屎,白汨还是挺喜欢这些乌鸦的。他觉得这些鸟到底是猛禽,活得有骨气。从来都是大清早去城外觅食,到晚上再飞回城里睡觉。朝而往,暮而归,靠本事吃饭。这可比广场上的那些鸽子强多了。鸽子纯粹是城市寄生虫,(确切地说,是寄生鸟)一个个奴颜魅态,全靠人喂。有的吃得肚满肠肥,飞都飞不动。被熊孩子追着满地乱跑,活像是养殖场的肉鸡。而在这灰色的城市之中,鸽子白靓的双翼逐渐黯淡下来,最后也变得灰突突。反倒是乌鸦的一身黑羽,慢慢油亮起来,泛着银光。如同浓密的乌云里,透露出丝丝微微的雨意。这似乎是生活的某种隐喻,但又很难猜出其中的寓意。
白汨很欣赏这些猛禽,或许正是因为他自己过着肉鸽一样的生活:每天圈在樊笼里,一饮一啄,都离不开这矩形城市的框定。可他又总觉得自己和身边那些沉迷于画地为牢的人不同。他偷偷地做着彩色的、无涯无界的梦。梦里他也变成了一只乌鸦,同心爱的雌鸦比翼双飞,飞到灰色笼盖之外的天地去。白汨是个极其缺乏创意的人,所以连做梦都不免抄袭。他这个梦,之前已经被一个落魄文人做过了。那人叫蒲松龄,还曾为此写了篇小说,叫做《竹青》。但按照白汨的流氓逻辑,梦也没有版权,所以谁都可以做别人做过的梦。如今他也做了类似的梦,所以这个梦现在就算是他的。
可正如先师鲁迅所说,梦是好的。怕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作为烹饪学校里一个不成器的学徒,白汨看不到自己的路在哪儿。也许是去面馆颠勺,也许是去街边卖卤煮。但不管去哪儿,他都注定要在劣质的调料间过完自己没味儿的一生。
入学之初,白汨也曾像他的无数前辈一样理想主义不死,幻想着自己成为绝世神厨。只要想做,立马就随手弄出一桌的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但现实很快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上完半年学后他就发现,烹饪学校里除了如何烹饪以外,别的什么都教。
每天,他都在美食鉴赏家、食材营养学家和菜单艺术家的指导下钻研“舌尖上的学术”。无数的烹饪界前辈都把自己的心得体悟写成一本厚厚的教材,让他去背。经过了近三年的培训,他已经掌握了韭菜在全球的产地分布,能够迅速地判断出西兰花的所有亚种,而且可以为难吃的传统美食写出一篇声情并茂的介绍。可他就是不会做菜。
学校里的教授们是不屑于传授如何做菜的。估计他们也不会。但透过那些镜片后鄙夷的眼神来看,烹饪就是门“手艺”而已,没什么好教的。他们追求的是更形而上的研究。用看着比食堂里五花肉都可口的刘教授的话来说就是:“每天要坚持观察马铃薯的微笑。总有一天,你就能领会烹饪之道!懂了吗,同学们?”说这话的时候,他激动得甚至带着哭腔。
而白汨根本就不懂。他不懂自己为何会降生在一座没有颜色的古城;他不懂人们为何作茧自缚,用可笑的矩形框住本来可以延展的一生;他更不懂自己为何沦落到一个不教烹饪的烹饪学校,活得连树上的乌鸦都不如。至少这些鸟大爷随时想叫就叫,不怕别人知道。如果树下的两足禽兽胆敢对它们生命的律动表示抗议,它们就立刻撅起屁股,回应以一泡鸟屎。但他不能。抑郁的蓝、躁狂的红、颓丧的绿、鲜嫩的橙,都是他在无人之夜里对镜吟哦的耳语。可现在是灰色的时代,他只能选择在矩阵里做一个未知数,永远噤声。
上学的这几年,白汨私下也总摸索着做菜。他从图书馆借来那些比中药药方都古怪的菜谱,反复琢磨。稍稍攒了点钱,就用来买食材。牡丹江的野猪、兴安岭的雪狐、武夷山的青蛇,还有神农架的母鹿。只要菜谱上写了,甭管多少钱,都买它十斤肉。至于秋葵、萝卜、金银花、茯苓、大蒜、曼德拉,这些植物更不用提。放进锅里,和肉一起乱炖,风味儿更佳。为了支持他的烹饪事业,他的四个室友先后食物中毒。其中许豆角还落下了病根:闻见肉味儿就吐。后来到底是放下屠刀,皈依佛门,绝口不提当年在烹饪学校的经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支持白汨做菜了。毕竟他充满诗意的烹饪,总归是害人害己。
但白汨这个人就是这样,凡事都不愿放弃。说好听点儿叫持之以恒,说难听点儿叫死缠烂打,文艺一点儿说,也算是“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人不肯吃他做的菜,他就拿出去给门前歪脖树上的乌鸦吃。根据白汨不可靠的科学常识判断:鸟比人经得住折腾,而且不挑食。
刚开始,他是受乌鸦们的欢迎的。白汨每每端一碗肉糜放在树下,(对于他的乱炖,很难找到更恰切的称呼)就会被乌鸦们疯抢。这似乎营造出一种他厨艺见长的美好假象。可惜好景不长。过了半个月,树上的乌鸦少了,树下落的羽毛多了。到最后,每天的伙食只见一只乌鸦过来吃。奈何白汨做菜做得走火入魔,非但不反思自己的问题,还把那只乌鸦当成知己。因为是只雌鸦,所以取名做“小青”。
从那以后,白汨做菜只给小青一只鸦吃。小青呢,每晚也乖乖地在树上等着白汨来喂。慢慢熟络了,小青偶尔还会跳到白汨肩上,用听不懂的鸦语评价一番。远远望去,如作耳鬓厮磨状。于是,就在这男生宿舍的四合院中,一人一鸦,总是入对出双,真可谓“笑”煞旁人。白汨见小青如解人语,更生欢喜。烟也戒了,酒肉朋友也不会了,一心扑在小青和烹饪上。天天除了上课,连院门儿都不出。
关于白汨和小青的关系,白汨的室友有不同的评价。许豆角持阴谋论。他说,姓白的这是把养鸟当养蛊呢。院里这些个乌鸦,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这么一只鸟。眼看着毒都毒不死,肯定是成精了。以后谁要是敢惹他,他就把小青一放。呵!那鸟嘴准比那蛇都毒哇!金凤梨是个老好人。在他看来,老白肯定是把小青当女朋友了。毕竟就白汨那尊容,脸像没熟的窝瓜,鼻似霜打的茄子,满脸麻子比芝麻粒都多,小眼睛还没圣女果大,估计靠自己很难找到对象。在院子里养只乌鸦,也算是有点情感寄托。谭桂圆则另有高见。他觉得白汨这人城府极深。必然是考虑到学烹饪没前途,偷偷改学研究制药了。先拿人试药,出事儿了。这回该拿鸟试了。小青哪能是他女朋友啊?那就是一个纯粹的实验品!王辣椒只是苦笑,没说话。自打上回食物中毒,他总觉得嗓子有点儿沙哑,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可不管别人怎么看,白汨都用自己的方式对小青好,人和鸟亲得不行。一个爱做菜,另一个爱吃。虽无高山流水,也算是知音一对。每日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腻得是罔顾人言。
可即便是木石前盟、金玉良缘,也难当那黯然销魂的一个字————别而已矣。在一个闷热又平常的夏夜,小青消失了。和生活里的种种一样,毫无征兆,不可预料。白汨慌了,满学校地疯跑。后来又发动室友一起找,折腾了三五天,连个影儿都没逮到。小青的右翼上,有一抹红,被白汨用鹿血涂过,经久不褪,所以谁见都知道那是白汨的“鸟妹妹”。她左眼下还有一小撮白毛,天生的。像是人的泪痣。可这一点,只有白汨才能注意到。但描述得再详细,也总归是于事无补。可能这次,她是真的走了。
没了小青,白汨像是把魂儿也丢了。如丧考妣地痛哭了几场之后,整天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偶尔呢,他也摆出副“鼓盆而歌”的姿态,抄起擀面杖在盆上乱敲几通,故作没心没肺状。可敲着敲着,又不觉落下泪来,把一张胖脸哭得像是面团脱水,抽抽巴巴,再无半点弹性和光泽可言。知道的,都明白他那是痛失爱鸟。不知道的,还当他刚刚失恋。
朋友们都来劝。谭桂圆是情场老手。虽说没和鸟谈过恋爱,但也算善于举一反三,深知“人情鸟故”。他说得最直白:这乌鸦到底是动物。谁给她吃的,她跟谁好。吃腻了,也就不来了。《红楼梦》里写得妙,所谓“食尽鸟飞各投林。”这是自然之理,何必伤心。金凤梨也在旁安慰,说是小青可能就是跑到别的地方待两天,没准儿哪天自己就飞回来了。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白汨却油盐不进。一口就咬定小青通人性,绝不可能不辞而别。如今忽然消失不见,肯定是有危难。他要去找她。众人没再说什么。觉得过两天,他自己就好了。
谁能料到,白汨的魔障却越来越深。一听见乌鸦叫,他就竖起耳朵听,仿佛真能听懂鸟语似的。有时深更半夜,他也会突然梦魇,猛地坐起来,一通鬼嚎。等嚎完了,就呜呜咽咽地哭。每回都说是梦见小青上半身变成了少女,下半身还是乌鸦。一个灰色的矩形锁卡在她的腰上,直勒得血流如注。她就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看着周围,到处都是废水池和大烟囱,不知道是哪儿……
白汨梦魇了几回,把大伙儿都闹得心烦。可还没等找到机会再劝,却发现连他也不见了。刚开始老金慌得不行,要报警。最后还是被谭桂圆按住了。他说先等三天。三天里,他们先自己找。要是他们没找到,白汨自己也没回来,再报警。
果不其然,到了第三天,白汨回来了,满脸倦容。往床上一躺,谁问什么也不说。手里攥着根黑色羽毛,反复把玩,不时发出一连串的傻笑。大家见他这死样儿,心里都又气又担心,可又不敢问。幸而自从回来以后,白汨就把半夜鬼叫的毛病改了。夜里照旧是鼾声如雷,呼噜打得像是老式拖拉机快要报废。虽说噪声还在,但起码没那么瘆人了。
又过了平静的几天,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天空泛着平淡的灰,人们过着平和的生活,没有苦涩,也没有别的滋味。这时候,白汨忽而无由地明媚起来。他兴冲冲地拽住谭桂圆的手,讲起了他不在的那几天里发生的事。桂圆也不知他抽什么风,但白汨主动愿意说,总归是好的。就算他真有病,那也得对症下药。
白汨说他找到小青了。在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里。那天夜里,他听到乌鸦的叫声,很古怪,是一种纤细的哀鸣。那虽然不是小青的声音,但他觉得那肯定和小青的事有关。于是他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整棵歪脖树上只有一只乌鸦站着,见了他,就飞到另一棵不远处的树上。等到他再走到那棵树下,它就又飞走了。如是数次,他才有点明白过来,这是给他带路呢。他跑了起来。乌鸦在他前头不疾不徐地飞。一直飞到老汽车厂才停。那周围没什么人烟,只见月光熹微。站在汽车厂门口,他心里也开始发毛。风把大门吹得吱嘎作响,像是有双冰凉的手,正搭在他的心弦上。但咬了咬牙,他还是决定进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不能用魔幻来形容了。白汨觉得自己是疯了,可一切又那么鲜明可感。小青坐在汽车残骸的高处,就是梦里的模样:上半身是少女,下半身还是乌鸦。巨大的羽翼轻微地颤动,想要挣脱卡在腰上的灰色矩形枷锁。她的脸黑而透亮,有着野生玉米般的健康,也有着北方大河那种,宁静却又不息的哀伤。恍惚间,他如同窥见宇宙初醒,星云惺忪。一切都很美,很神秘,很能勾起心的悸动。痴痴地,他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小青也看着他,凄惶地笑。忽而她掉过头去,狠狠地从翅膀上咬下一根羽毛。她一松口,羽毛就徐徐缓缓地落下来,被他抓在手中。过了一会儿,小青开口说话了。这是头一次他听到她说人的语言。她的声音沙哑,吐字不清,像是一种夹杂着南方方言的普通话。
她说,在这个灰色的城市里,人和乌鸦没有本质区别。乌鸦有了杂念,就会变成带着翅膀却不能飞的人;人能挣脱心里矩形的枷锁,也可以生出羽翼,变成自由自在的乌鸦。她现在心里有了杂念,再飞不动了。其他乌鸦把她带到这儿,用矩形锁把她拷住,就是怕她真的变成人。人有什么好呢?看似在地上称王称霸,享尽一切福。可都庸庸碌碌、求非所愿,又受尽一切苦。于苦乐中翻腾,在人海里陆沉,想想就已经够累了。何必还要非亲身体验呢?她知道它们的苦心,甘愿被锁在这儿,等心里杂念退了,自然解脱。可她到底是放不下他。也没想到他会找到这儿来。如果他也是真心,愿意放弃自己在地面的生活,就留着这根羽毛。等有一天,羽毛自己渗出血来,那就说明她相通了。那时候他只管在夜里推开窗子,她们一起走。现在,他最该做的就是快点离开,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他听话地走了,而且乖乖地目视前方,没敢回头。他生怕自己一回头,她也就如希腊神话里的美人,被混沌吞噬,同灰色的世界一样化为乌有。
离开汽车厂,他没急着回学校,索性在城市里漫游。他还想在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再做决定。
灰色的大城是一头现代巨兽。它无时无刻不在吞吐、呼吸,从不曾因谁而停留。汽笛嘈杂的协奏曲和人声混在一块儿,编制成躁动的听觉沙漠。每个人,每台机器,都在嗡鸣。可这里永远却没有春天。他时常在想,这灰色的城市究竟靠什么把人留住?现在他有点明白,靠的是一种文明烂熟的惯性。人们当然可以把矩形的规则改变,可以把灰色世界的缝隙里涂满彩虹,但这都太累了。绝大多数人得到灰色的满足,就已足够。他不否认,这有益于沉默的大多数。但他自己,却难以忍受。夜里的城市,则是一片霓虹之林。光影交织的蜃楼让人暂时忘怀白昼的阴森。但那都是些没有生命的颜色。在人工制造出的斑斓里,他只怀念,鸦羽上那黑而发亮的微弱闪光……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等着鸦羽渗血的那天。他本以为那只是场心烦意乱的梦,是场自导自演的骗局。可就在今天,他真的见到了羽毛上淡红的血痕。一切都是值得的。白汨笑着说。谭桂圆听完,脸上笑嘻嘻,一副替他开心的样子,心里却深感他病得不轻。
那天夜里,白汨躺在床上,一直熬到午夜,等着小青。他知道小青一定会来。可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以外,屋里还有四个人在装睡。这几个大汉埋伏在各自的被窝里,就等他下地开窗户。“绝对不能让这小子继续乱跑了,不然早晚出事。”今天下午白汨不在的时候,谭桂圆就是这么和兄弟们说的。
终于,伴随着玻璃上细微的敲击声,白汨悄悄地下床。但还没等他穿上鞋,蚊帐外就杀出了四路伏兵,恶狠狠地把他摁在床上。他们死死抓住白汨的手脚,任由他在如水的月色中快要溺死般的挣扎。
然而他们还是没能捉住他。慢慢地,王辣椒和谭桂圆只觉怀里抱的不是胳膊,而是一簇会飞的花。他们只觉得双臂像是被鹅毛扇拂了一下,便被白汨挣开了。说不上是因为恐惧还是惊讶,看着冲向窗户的白汨,他们动弹不得。他的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漆黑的肉翅。窗户开了。月光下,两只半人半鸟的怪物比翼而飞,身后有群鸦跟随。
“寒鸦飞数点啊……”许豆角喃喃地说,望着它们在夜空中消失。
“这科学吗?”王辣椒煞风景地问。
谭桂圆愣了一下。接着又说:“有些东西,可能宗教、哲学和科学都解释不了。”他戳了戳王辣椒的胸脯,划了个令人费解的图形……
…………
我放下了白汨的手稿,看向病床上的他。人已瘦得脱相,还发着高烧。
“怎么样?有望发表吗?你和主编说说……医生不让我用电脑,这些都是我偷着写的。”白汨莫名地兴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能发。等你出院就发。”我笑着骗他,心里不是滋味儿。
“我也知道自己写了十多年,一直写得幼稚。但我心里,就是……”白汨的手费力地在胸脯上比划,像是在画什么图案。
“我都懂。歇着吧。你忘不了她。叫李涵青,对吧?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那些书和电脑里那些小说稿,我全都给她。”
“我俩当时在学校里认识的。学校里啥都缺,就不缺乌鸦。那时候穷,买不起啥。地上捡了根羽毛,也当书签用……后来连着书,一起都送她了。我……”白汨自顾自地说着,喘气像是有些费力了。
“老白,歇着吧!以后日子多如树叶呢!”我尽力安慰他。
白汨忽然不说了。脑袋一歪,像是很豁达,又像是很绝望,看着我苦笑。
过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北方已是深秋了。医院外头的树都快掉秃了头。“医院呢!也他妈不知道栽点常绿植被。这病人看见,心情能好吗?”我解嘲似的对空骂道。
白汨不说话。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是灰色的。后来,我俩的目光在窗外重合。在光秃的树干上停着一只乌鸦,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矩形的窗格,好像在窃听我们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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