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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任月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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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其实并不远，天气晴朗的早晨，我站在阳台，甚至能看清楚它披着一层层绿色的袈裟，风度翩翩的样子。

远山前面有一条蜿蜒的河流，似一条墨绿色的飘带缓缓缠绕在山脉伸长的裙摆上。

河流的两岸散落着一座座别致的楼房，海蓝与橘红相间的屋顶映衬在一片绿意阑珊中，一群洁白的鸽子时常在河流的上方轻盈起舞，灵动的时光刹那弥漫成一幅静止的画面。

九十二岁的阿婆就住在河边海蓝色的房子里。

这是深秋时节一个寻常的傍晚，我下班回到家里，放下手中袋子，习惯性地走进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晚餐。

我的爱人也紧跟着进了厨房，我一边忙着手中活计，一边漫不经心问他：“今天阳光这么好，有没有去河边散步呀？”

那段时间，他刚刚做过一个手术在家休息。日高风暖的午后他会到河边走一走。

“住在河边的那位阿婆心肠真好！”，“就是经常在河边桥头喂鸽子的那位婆婆。”我的爱人轻声对我说道。这个平时脾气有些急躁，性格刚毅的男人声音里忽然多了一种温柔。

我扭过头，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有种莹莹的亮光，正从他的眼睛里扑闪着想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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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的爱人在这个秋日的午后,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从河边经过时，住在河边的阿婆正抓起一把麦子喂鸽子。

也许病人的眼中总会有几分沉郁，阿婆可能看出点什么，看他走过来，一边摆手对我爱人打着招呼，一边转身走向路边的院子，然后重新端了一盘苞谷和麦子。

“老板，你过来，过来喂喂鸽子吧。”她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蹒跚着细碎的步子走近我爱人。

“这些鸽子是有灵性的，你喂了鸽子，它会为你祈福消灾，会把你身上的灾难都带走的。”她把盘子递给了我爱人。

我爱人端起盘子，扔出一把把苞谷，一只只闪着光亮羽毛的鸽子满足地一粒粒吞下，因为路边总有观看鸽子的行人，那些精灵的鸽子吃饱后，齐刷刷地飞向河面上的天空盘旋起舞。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被标注为灰色的日子，有时一点小小的善意便是你希望的灯光，是你怀揣感恩前行的力量。

在这个远离家乡和亲人，钢筋水泥混凝而成的城市里，世俗和冷漠并不少见，很多时候要学会坚强和忍耐。

但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病痛和灾难都被鸽子吞掉，所有生命中的光华和希望重新燃起。那个下午，他的脸上多了很多笑容，他甚至开心地同阿婆聊起天来。

“他真像小时候总为自己遮风挡雨，祈福消灾的母亲”。

“你知道吗？她都九十二岁了。”我的爱人对我说。

其实，这位阿婆我并不陌生，她矮矮的个子，瘦小的身材，洁净的脸庞几乎看不出皱纹，只有满头稀疏的白发，变得细小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已是迟暮老人。

她就住在我所住小区最后面河岸桥头边。

有天下午，我在河边散步时，阿婆正端着一盘苞谷喂鸽子，在那条绿树成荫的水泥小路上，那些洁白的鸽子一字排开，象一群可爱的少女一边迈着绫波水步翩翩起舞，一边敏捷地低头、抬头啄食。

有几个孩子也在桥边玩耍，看到鸽子啄食的可爱，几个孩子兴奋地学着鸽子咕咕的叫声，有两个孩子甚至在树下捡了两条树枝，他们举起树枝顽皮地在地上甩来甩去。

有几只鸽子可能受到惊吓，突然刷的一下飞到路边繁茂碧绿的龙眼树上，惊恐地四下张望。

这下子突然激怒了正在喂鸽子的阿婆，她大声嚷嚷起来，脸上憋得红红的，说话中气十足，可能因为愤怒，她瘦弱的身子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虽然阿婆的四川口音很重，但我还是听懂几句，大概意思是，那些鸽子那么聪明，那么可爱，又没招惹你们，你们把它们吓跑了，还怎么吃得饱，你们是谁家的小孩，你们拿棍子干什么？

那几个孩子被阿婆的气势吓到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一位妈妈拉走了孩子，阿婆才住了口。

那次回到家里我曾告诉我的爱人和女儿，后面河边喂鸽子的阿婆千万可别惹，老人真像小孩子，耍起脾气发起怒来没完没了呢。

我哪里知道，那些洁白可爱的鸽子是阿婆多年来信仰般虔诚的宠爱和喜欢。我更不知道，这些鸽子是她生命最后时光的快乐和寄托。

“阿婆可真好，找个时间我要感谢她！”我同我的爱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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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琐碎而匆忙，每天下班吃完晚饭散步时都已是七八点钟，放下一天的疲惫，我会走下高楼到河边走一走。我多想能遇到阿婆啊，我多想同她聊聊天表达我微薄的谢意。

连着几天，走到阿婆家的门前时，阿婆家的大门都是紧闭着。透过低矮的围栏墙院，阿婆宽大气派的院子里一片漆黑。阿婆已把早睡当成习惯。

这是个周末，我早早地吃完晚饭走到河边，远远地我竟惊喜地看到了阿婆，她正一个人坐在河岸边对着家门口的石凳上。

我走近阿婆，把我爱人的话描述一遍，并表达我的谢意。

“哦、哦……”，她站起来，伸手拉起我的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同阿婆的聊天中，我才知道，阿婆是四川人，她住的楼房是她女儿的，早先她同女儿一同居住。

她已经在此喂鸽子十多年，鸽子当初只有十多只，并不知道是谁家的，那些鸽子常年住在大桥的横梁下，现在差不多有两百多只。

因为住在河边，阿婆会用女儿给的零花钱买些鸽子喜欢的苞谷小麦。有时候，一些散步的好心人也会带些碎米过来喂鸽子。

阿婆的女儿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经常在几个城市之间忙碌地飞来飞去，并且在其他地方又买了房子，所以这座房子最近几年几乎是阿婆一人居住。

这是个周末，她的女儿有时会带着家人回来。所以她并未如常早早入睡。

我询问阿婆，为何不跟着女儿一起居住，阿婆告诉我，女儿这么大的房子总要有人看管，更重要的是，她离不开这些鸽子，每天下午端起盘子喂鸽子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女儿曾给她找过保姆，却被阿婆拒绝，阿婆认为，自己胳膊腿能做能动，便不想麻烦别人。

“要是不做事，停下来便什么都不想做啰。”阿婆爽朗地笑着说。

也许有人陪着聊聊天，对阿婆来说是件快乐的事情。她拉我坐到河边龙眼树下的石凳上，讲她年轻时所遭受的磨难，讲她热心热肠助人的故事。

她思维清晰，表达清楚，讲到开心处唯恐我听不明白，她会下意识地拉拉我的衣角。那一刻，我和她忘记了年龄，我们似朋友，似故知。

阿婆喂的鸽子，只只羽毛光亮，步伐矫健。有路人夸阿婆的鸽子漂亮，阿婆会咧开缺牙的嘴巴，眯着眼睛笑起来，可爱的样子象极了懵懂的孩子。

阿婆养鸽子十多年，却从未捕捉过一只，那群天使般精灵的鸽子或在天空翩翩起舞，或在桥栏、枝头惬意栖息，成为这个喧闹城市一角美丽的风景。所以讲到有人偷偷扑捉鸽子时，阿婆的脸上立即愤怒起来。

“一个人活着要多做善事，不可做坏事，天上看得见的。”她指指天空说。

出去买菜时，曾经被电动车在路边碰倒，阿婆爬起来，发现只是擦破点皮，她冲着吓呆的年轻人摆摆手，示意年轻人赶快去上班。

早些年在老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看到路边有讨饭的人，她都会请他们到家里吃碗饭，喝口水。她说：“我不但请他们，我还会尊重他们，称他们为先生。”

我的心头被一股热流浸润着，犹如某种恩赐，在夜晚的天空，突然绽放，清晰明亮。

这位平凡长寿的老人让我看到了她生命中的不平凡，随着岁月的潮水渐渐退去，但那一段段深深浅浅的回忆，犹如那群鸽子的洁白和美丽，在老人心里就是如此这般散发着淡淡光泽的温润模样，不动声色，却充满力量。

河边散步的人们渐渐稀少，不远处城市高楼里昏黄的灯光不停闪耀，轻描淡写夜的凉意。宁静的河边不时传来几声汽车的鸣笛，看到有车辆缓慢驶过，阿婆都会扭头去张望。

我知道，她在等可能会在周末回来看她的亲人。

夜色渐浓，我和阿婆坐在树下，龙眼树的枝桠盘旋交错，擎起一把结实厚重的居伞，明亮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片片岁月的沉香。

我握紧了阿婆的手，我多想也能带给她一些温热，即使只是片刻。

*作者︱任月丽：河南省.鲁山县人、供职于广州市花都区某事业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