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大观周铁军边疆是故乡组章

(总第81期)

周铁军: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涪陵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写诗,也写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天堂屋檐》、中篇小说集《豕突》等。

边疆是故乡(组章)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淡去,天空蓝得醉人,有飞机的轰鸣隐隐传来。仰头望去,从乌鲁木齐飞往伊宁的飞机在空中拖出长长的尾巴。

1

儿行千里母担忧

喜欢农历的九月,不仅仅因为它的到来寓示着收获,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它是我出生的月份。“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闲暇时光爱好侍弄花草,其中尤爱我的属相之花菊花。前些日将今年新种的几个品种菊花拉回老家移栽,在老宅东侧的荒地种植了一大片,另外还种了几株绣球和月季,沿新修的入户公路埋了几十颗郁金香种球,撒了些耧斗菜种子,只待来年开出艳丽的花来。去年,街道办的扶贫干部来声称,要把我老家高峰寺村打造成八一六厂的后花园。连续两年政府出资,在高峰寺村沿枳白公路两侧种植了成片鲜花,并倡导村民在房前屋后多栽花种树,扮靓乡村风景。

前几天,已经告诉了父亲母亲我将于节后去西部挂职锻炼的消息。此次趁出发前回到老家,细雨中新种的菊花已成活,开出的花有些恣意和张扬。母亲拔着园子里的草说菊花好看,说村里的干部允诺免费帮我们砌花台;又问我出行的日子有没有定下来,她想给我纳两双鞋垫,不知来不来得及。我说快了,也就这两天吧,鞋垫我有,不用纳了吧!

回城不久,出行的时间定了下来,妻子开始给我收拾要带走的衣物。我打电话给母亲,问她还记不记得我给她和父亲一人拿回去过一个雷锋帽,给我找一找,我想带一个去那边。母亲说我只拿回去过一个,在;又告诉我本周五是我幺爸生日,问我回不回?我答应她,回!近十年来,我跟哥约定,老家亲戚和团邻四居若有红白喜事,只要我们知晓了,能回去就尽量赶回去。父母年岁大了,我们几兄妹都不在身边,一旦有个好歹,还得仰仗近邻。

幺爸生日这天中午,我和哥、妹及妻子回老家给幺爸贺生。在幺爸家吃过午饭,走时,母亲去屋里提出个塑料袋递给我,里面装着雷锋帽和两双鞋垫。我将雷锋帽拿出来还给母亲,告诉她的确是我记错了,另外一顶我已经在衣柜里找到了,这一顶让她留着自己戴。我握着两双鞋垫,指尖感受着那密密针脚的余温,心头闪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句来。母亲有糖尿病,手脚经常出现麻木,视力也不好,我不知道母亲纳这两双鞋垫用了多久,不知道她每天纳到多晚,我只知道,这鞋垫吸汗,垫着暖和。

10月17日,我们几个挂职干部出发的日子。清晨,下了半个多月的雨突然停歇下来,太阳从云层里散出一些慵懒的光来,有些无精打采,似乎对战胜连日的阴雨毫无信心。都说今年上半年的雨水已经够多了,或是把下半年的雨全下了,没想到从国庆节的第一天开始,一场接一场的秋雨,让全国好多省份直接进入了冬天,黑龙江下雪了、甘肃下雪了、河南下雪了、陕西下雪了,四川下雪了……就在今天早上,重庆巫溪红池坝,也开始飘起了雪花,比往年提前了整整半个月。

去单位里的停车场洗了车,又去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走之前,我能做的,也就如此。国庆前,试着对妻子说想到西部挂职锻炼,得到了她的全力支持。早儿今年上了大学,国庆节的最后一天和妻一起把他送去了学校;天天上五年级了,也比以前更懂事听话了;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是两边的父母,都年迈多病,好在病情稳定,兄弟姊妹多,比独生子女家庭要容易些。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有一些冷,我知道高山有雪。西部不算太远,却可以让眼界更远;一年不算太长,却可以脚步更长。只是疫情实在是太长了,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如果不是这场疫情,应该一切更好!

2

庚子年最后一场雪

距离年只剩下两天。萨尔木萨克特大路两侧的白杨早已掉光了叶子,却仍将枯枝高傲地举着。旱柳和春榆倒是谦逊一些,细细的枝条低垂着,显得很安分。机关办公楼前,树与树之间用铁丝牵着,每隔两三米,系一个烫金“福”字的中国结,寓示着这个新年的到来。

雪是从腊月廿八这天下午开始下的,零零星星地飘着,看似不大,却很快就白了地面。这一点和家乡的雪不同,在家乡这样的雪量根本垫不上,家乡雪湿润,掉到地面很快就化掉了,只有那些落在植被上的,才能够多撑一阵子。而萨尔木萨克特的冬天因为气温实在过低,通常在零下十多度,雪花被冻得极干,在树枝枯草上附着力极差,稍稍一点风,便会把它们吹落,于是地面总是比草木先白起来。

到了晚上,雪逐渐下得大了起来。透过窗户,在昏黄的路灯光映衬下,雪不再是一点点、一片片地飘,而是一簇簇、一团团地往地面摔。我是一个怕冷之人,在家乡不管如何小心保暖,每到冬天,耳廓、手指和脚跟总会生冻疮。临睡前在被窝里,冻疮部位那种热痒难耐让人抓狂,是不生冻疮者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小时候和哥睡一张床,兄弟俩抵足而眠互掐脚趾头的舒爽至今难忘。此次西行之前,尚对北方冬天动辄零下十几二十度的低温怀着畏惧。眼看着天气预报里气温一天比一天跌低,但身体上却没有哪怕一点点过冬的感觉。每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而室内开着暖气,温暖如春。穿单衣,趿凉拖是北方冬天的室内标配,难怪有说北方人到南方过冬,会觉得南方冬天的冷才是彻骨的冷!

早上七点醒来,外面传来扫雪的沙沙声。隔天亮还早,这里的冬季时间比家乡要晚近两个小时,当地人大多还在梦乡。扫雪的定是同来的家乡战友,生物钟让我们总是比当地人早起。室内虽然温暖,室外气温却在零下。多功能执勤服、雷锋帽、皮手套、毛皮鞋是出门套装。走出楼栋,雪停了,没有风,雪厚及脚踝。这样的雪如果下在家乡,肯定是舍不得扫的,堆雪人、打雪仗,拍拍人面雪花相映白的美照,倘若请不了假,逃学旷工也有去踏雪狂欢的罢!但在萨尔木萨克特,除了我们这些外来者,没有人对这样的雪有一丁点儿稀罕,人们只会嫌它添了堵、挡了道。所以入乡随俗,扫雪也便成为我们雪后必做的规定动作。扫完院道积雪,去食堂吃了早饭,天边方泛起鱼肚白,远山脚下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预示着一个雪后的晴天即将启幕。

哈萨克战友告诉我们萨尔木萨克特在哈语中意为“大蒜”,该地名源自何朝何代已无从考证。这里位于伊犁河谷上游的巩乃斯河南岸,原是天下脚下的一片盐碱地,上世纪五十年代,新源公安农场在此扎根,几代农场人艰苦奋斗,兴修水利,改良土壤,让这里成为一片肥硕之地,现在以种植水稻、小麦、玉米、向日葵为主。

萨尔木萨克特居民点分为红星路、幸福路和青年路。邮政所、电信营业厅、医院、洗衣店集中在南边的红星路,不仅有雪萍、常兴、好再来三家小超市和一家理发店,还有椒麻鸡、后婆婆、援疆情三家小饭馆。不过也许是因为疫情的原因,这三家饭馆都先后关了门,红星路两侧行道树,已经悬挂了一年有余的红灯笼,在积雪的映衬下依然红得耀眼,和办公楼前今年新悬挂的“福”字中国结相映成趣。

相比红星路,北边的幸福路和青年路要冷清得多。在幸福路,大多房屋都人去楼空,说楼也不太对,整个萨尔木萨克特居民点几乎都是平房,鲜有两层以上建筑。这些平房大多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半以上大门贴了“危房禁入”的标识,或墙体开裂、或地基沉陷、或缺门少窗。但这些风貌相同、呈矩阵排列的平房却颇有规模,能够想见当初曾有过的喧嚣和繁华。

幸福路这边相对完善的建筑要算粮站,这里紧靠着乡道,收获季节,卡车会将萨尔木萨克特出产的粮食集中运到这里来晒干,进行粗加工,再从这里运送到其他地方出去。

幸福路往北是一片已坍塌的夯土建筑,其建筑年代或更早,被当地人用栅栏围成了喂牲口的地方,里面圈着几堆草垛。每次路过这里所见牲口不尽相同,有时是一群绵羊,有时又是几头不知是何品种的棕褐色水牛。唯一不变的是草堆旁那只照看牲口的老狗,这是一只黑白花的中华田园犬,因老命不堪吠叫声显得极为力不从心,却又透着无比忠诚尽责的坚强和执着。

再往前是一片荒芜之地,间立着数颗模样奇特的古树。其中一颗目测需要三四个成年人才能环抱的旱柳,估摸着怎么也有上百年的树龄,倒推回去这里应该早在清朝时期,就有人定居吧。几只乌鸦“呱呱”叫着,从一颗古树飞到另一棵古树,让人不由得想起马致远的《天净沙》来。“枯藤老树昏鸦,伊犁河谷人家,边关白雪忠犬,旭日初映,直肠男在天山”,哈哈哈,打油碰瓷名篇,聊以自嘲。

蓦地,积雪覆盖的荒草丛里蹿出两只野鸡,“喳喳”叫着从眼皮底下飞起,虽然惊恐却形态优雅姿势优美,比翼翩翩一直到前方的一垛断墙上才停歇下来,回头打量着我,似乎对我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心生怨忿。而麻雀就不那么怕人,在雪地里自由地觅食着牛蒡、苘麻、大蓟、醉葡萄等杂草籽,就算我走到近前,也不正眼瞧我一眼。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淡去,天空蓝得醉人,有飞机的轰鸣隐隐传来。仰头望去,从乌鲁木齐飞往伊宁的飞机在空中拖出长长的尾巴。幸福路人家喂的两群鸽子不甘寂寞,在蓝色的天幕里盘旋成一串串醉人的音符。

顺着幸福路往东,便进入了青年路。突然想起青年路尽头那只黏人的金毛来。二十多天没见了,一直想知道它的名字,听说是农场一位退休职工所养。但每次路过,都只能看到它被一根铁链孤独地系在路边平房前一辆手推车的轮毂上,面前的铝材食盆总是空空如也,而平房的大门一直是锁着的。远远地看到人,金毛也不认生,摇晃着尾巴往前扑蹿着表达亲热。但这一次我却失望了,平房的门仍然锁着,手推车旁空空如也,食盆倒扣在雪地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如果不是事先见过,根本看不出来那曾是一只金毛吃饭的餐具。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不过转念想,大概率是主人带它回城里的家过年去了吧,也许等到年过完,或者等到春暖花开疫情散去,它便会跟着它的主人快乐地回到萨尔木萨克特。到那时,我再来寻它,问一问它的名字,给它一张我和它曾经在雪地里的合影,看它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异乡过客。

3

榆钱粑粑

听闻榆钱久也,知道这东西是能够吃的,在那个特殊年代,曾救过不少人的命。现在的人吃榆钱早不再为裹腹,与其说是尝一道春天的美味,不如说是为一段念想和情怀。南方少榆树,到萨尔穆萨克特之前,只知道榆钱生在榆树上,但并不认识榆树,更未见过榆钱,所以榆钱究竟长啥样,是芽是花是果一概不知。初到萨尔穆萨克特,食堂门前一棵合抱粗细的大树上钉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春榆,种植年代年”字样。只是彼时正值晚秋,树上繁华早已落尽,只剩些密密的枝条在碎碎地切割天空。

四月,萨尔穆萨克特的春天随着太阳在地平线的回移不经意间来了。雪原上,顶冰花推开了春天的大门;小路旁,蒲公英、荠荠菜、苦荬菜揭开了春天的序幕;田园里,杏、桃、李、苹果、核桃让整个春天怒放。一场春雨,瞬间浇绿了地界边的白杨、沙枣和房前屋后的旱柳、春榆。

萨尔穆萨克特的榆树远不止食堂门前一棵,在西北,榆、杨、柳都是常见的速生树种,成材快、挡风沙,因而被广泛用于庭园种植。早在半个月前,萨尔穆萨克特的榆树便开始陆续开花。只是这榆树花实在不够起眼,不仅花朵生得极其细小,花瓣还完全退化掉,只剩刷帚状的几丝花蕊,关键是这花蕊颜色还和树皮一样是黑褐色的,若不是刻意观察,几难注意到它的绽放。进入四月,透雨浇过,不事张扬的榆花方才孕育出一串串绿色的荚果,因状若挂在枝头的一吊吊铜钱,故被唤作“榆钱”。为不误认榆钱吃出问题,我问了“形色”、“度娘”,又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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